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36）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36）

关于秋瑾《鹧鸪天》词之用韵问题（21）

鹧鸪天

秋 瑾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前些天，在某个诗词学习的微信群里讨论诗词格律问题，有位词友说，不理解为什么古人填词也有押错了韵，不符合格律的，并贴上了秋瑾的这首《鹧鸪天》作为例证。

我想，他一定是以清·戈载《词林正韵》为标准，来评判古人填词押韵是否正确的。《词林正韵》里，“禁”“音”“身”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前鼻音“en”“in”（还包括“un”）的字，被收在第六部或第十三部；而“零”“行”“鸣”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后鼻音“eng”“ing”的字，被收在第十一部。持此以观秋瑾这首词的用韵，是属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韵混押，似乎真的“押错了韵”，“出律”了。

问题在于，《词林正韵》的分部，与古人填词押韵的实际情况不尽相符。就此具体案例而言，秋瑾词押韵并没有错，因为有词以来，从唐五代开始，词人就这样押了。

不信？咱们通过“大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从第516期至第522期的“答疑”，我已列举了唐五代时期的用例56条。从第523期起，列举两宋时期的用例。由于用例实在太多，无烦遍引，故只引大家、名家之作，兼及存世词篇较多的词人之作：

（119）吕渭老《天仙子·代人送希文》

楼下辘轳横露井。楼上婵娟开晓镜。下楼难忘上楼时，风未定。帆不正。簌簌珍珠挥麈柄。〇眉上新愁吹不醒。别酒未斟歌未忍。雪中梅下定重来，烟暝暝。肠寸寸。莫放笛声吹落尽。

按，井、镜、定、正、柄、醒、暝，《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忍、寸、尽，《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20）又《燕归梁》

楼外东风杜宇声。双枕细眉颦。女郎番马小山屏。金笼冷、梦魂惊。〇起来重绾双罗髻，无个事、泪盈盈。杨花蝴蝶乱分身。飞不定、暮云晴。

按，声、屏、惊、盈、晴，《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颦、身，《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21）又《握金钗》

风日困花枝，晴蜂自相趁。晚来红浅香尽。整顿腰肢晕残粉。弦上语，梦中人，天外信。〇青杏已成双，新尊荐樱笋。为谁一和销损。数著佳期又不稳。春去也，怎当他，清昼永。

按，趁、尽、粉、信、笋、损、稳，《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永，《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22）又《蝶恋花》

风洗游丝花皱影。碧草初齐，舞鹤闲相趁。短梦乍回慵理鬓。惊心忽数清明近。〇逐伴强除眉上恨。趁蝶西园，不觉鞋儿褪。醉笑眼波横一寸。微微酒色生红晕。

按，影，《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趁、鬓、近、恨、褪、寸、晕，《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23）又《品令》

绣衣未整。傍窗格、临清镜。新霜薄雾，这下几日，阴晴不定。欲插黄花，心事又还记省。〇去年香径。共粉蝶、闲相趁。宝香玉珮，暗解付与，多情荀令。何日西楼，重见暮帆烟艇。

按，整、镜、定、省、径、令、艇，《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趁，《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24）又《生查子》

摊钱临小窗，扑蝶穿斜径。醉戏晚风前，吹乱连枝影。〇别来秋夜长，梦到金屏近。肠断一声鸡，残月悬朝镜。

按，径、影、镜，《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近，《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25）又《扑蝴蝶近》

风荷露竹，秋意侵疏鬓。微灯曲几，有帘通桂影。乍凉衣著，轻明微醉，歌声听稳。新愁殢人方寸。〇怎不闷。当初欲凭，燕翼西飞寄归信。小窗睡起，梁间都去尽。夜长旅枕先知，秋杪黄花渐近。一成为伊销损。

按，鬓、稳、寸、闷、信、尽、近、损，《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影，《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26）又《醉桃源》

棂香新染砑红绫。腰肢瘦不胜。合欢小幌掩馀酲。芙蓉入梦频。〇山不尽，水无情。锦河隔锦茵。刘郎仙骨未应轻。桃花已误人。

按，绫、胜、酲、情、轻，《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频、茵、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27）又《千秋岁》

宝蟾悬镜。露颗倾荷柄。飞萤点点明花径。凝愁情不展，宿酒风还醒。天似晓，银河半落星相趁。〇心事都无定。才致元相称。春过了，秋将近。小窗通竹圃，野色连金井。得仗个，多情燕子分明问。

按，镜、柄、径、醒、定、称、井，《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趁、近、问，《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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