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能摸一下你的脸吗?

朋友K是个作家。她在二十年前，从陕西农村到深圳打工，做过饭店服务员，当过月嫂，还在KTV演唱过陕北民歌。一个偶然的机会，区文化局搞文艺演出，她即兴编了个小品《兰花花》，被领导看好，演出获了一等奖。由此，K开始了写作道路。几年下来，她发表了大量的小说、散文，其编剧的小品、微电影连续获得了十几项国家、省市的大奖。市里为此特批了她城市户口，还给她评了二级作家的职称。

我很喜欢K的作品，接地气，特别是用陕西方言写的一些词汇，常让我读得忍俊不禁。譬如，有人打听路，问到某某地怎么走?陕西人不说一直走，照直走，而是一本正经地说，端直走。端直，多么高大上的词啊!即使是大学教授的嘴里也说不出。还有，陕西人讲话爱说格局。大凡遇到什么问题，尤其是意见分歧大的时候，人们就会说，某某人格局不大。看看，格局，多么郑重其事!这些方言，放在《辞海》里肯定是官话，可在陕西人嘴里那就是方言。

去年秋冬，K到甘肃的一所希望小学支教。那个学校只有二百多学生。K的任务是教孩子们写作文。对于农村生活，K再熟悉不过了。她知道孩子们在想什么，她也能带孩子们到户外去观察生活，不到一个月，孩子们的作文就有了很大的提高。

K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每天放学，她都要陪孩子走路回到附近的村里，有时看到孩子的父母在收拾农作物，她也会跟着一起干。村里的人开始不习惯，因为K的打扮很洋气，戴着遮阳帽，穿着大花的裙子，嘴上还涂抹着鲜艳的口红。人们想，这哪里来的是老师，分明是华侨是电影明星嘛!学校的老师最初也看不惯K，觉得K太另类，她的到来，会把孩子带坏的。K不管这些，她就是要这样做，她要让孩子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K说，小时候，她家里穷，自己在上初中前几乎没穿过什么新衣服，一直穿姐姐剩下的，包括书包。她曾经发誓，要离开这个黄土高坡，她要去北京、上海那种大城市。有一天，她在一个同学家里看到一本过期的《大众电影》，那期封面是电影演员李羚，李羚因演《黄山来的姑娘》正当红。她觉得李羚太漂亮了，如果有一天她要能见到真人，她会幸福一生的。从此，K有事没事总爱去那个同学家里，她去的目的就是看《大众电影》。去的时间长了，她发现这个同学家的许多杂志都是由一个在县城工作的表哥给送来的。那个表哥是文化馆的美工，专门画电影广告。据说他能把《大众电影》上的女明星全都画下来，跟真人没什么两样。K很羡慕那个同学，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表哥。

等K上了中学，中学是在县城里，她放学唯一的愿望就是到街上的报刊亭去看《大众电影》。那时的县城，不但邮局有报刊亭，街上稍微繁华的地方都有，报架上也不光有《大众电影》，还有《家庭》《女友》《读者》《青年文摘》等各种刊物。K没钱买，就假装随意地挑选。如果卖报刊的不耐烦了，她就到下一个报刊亭去翻。上初中的几年，她记住了几十个男女演员的名字。她也知道很多演员的演艺生涯、奇闻轶事。她说给几个要好的同学时，人们都叫她追星族。她想，追星有什么不好，谁不愿向往美好的生活呢。

K的高中没有上完，她就和村里的姐妹一起去南方打工了。到深圳之前，她也曾在广州做过足疗小姐。那活很熬人，几乎见不到太阳。特别是想到每天要洗七八双臭脚，她怎么想都觉得恶心。某一天，她的一个同学来信说深圳挺好，挣钱快，那里的人素质普遍高。K就想，深圳是改革开放的新城市，肯定有新奇的地方。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辞掉了广州的工作，来到了深圳——这个给她筑梦的地方。K在深圳打工，挣到的不只是较高的收入，关键在于对精神的追求，包括穿着打扮，她终于可以像当年《大众电影》明星那样把自己很好地捯饬一下。爱漂亮，是属于每个女人的权利。

K的支教时间只有三个月。快结束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合唱比赛，K负责五年级的两个班。这个学校由于偏僻，音乐老师大都不愿意来。孩子们唱歌的水平参差不齐，常常是几个声部混唱，甚至有个别学生跑调儿。其中，有个聋哑学生，他唱歌几乎是跟着胡唱，大家都唱高他唱低，弄得学生们总是嘲笑他。K对同学们说，K的耳朵有问题，他听不清声音，只能凭口型去唱歌，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取消他唱歌的权利。即使比赛我们取得不了好成绩，也不要抛弃他。

同学们很听K的话。合唱比赛那天，聋哑同学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说来也奇怪，伴奏音乐一起，那个聋哑同学竟然能意外地发出声音了，虽然声音还有些欠标准，但毕竟发出的是他自己的声音。比赛结束后，聋哑同学抱着K哭了。K俯身在他耳边问他以前是不是很自卑，聋哑同学点头说是。K说，你现在能说话了，你最想说什么?聋哑同学望着K温暖的目光，憋了半天劲儿才断断续续地说:老师，我能摸一下你的脸吗?K问为什么，聋哑同学用不连贯的声音喊道:您长得真美，比明星还美!（红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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