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合与对比的关系
胡抗美
章法有两个维度，一个维度是在各个层次的造型上展开的，如点画、结体等，它们是直观的，属于表层形式。另一个维度是在各种造型元素的组合关系中展开的，如点画与点画、结体与结体等组合产生的关系，它们是内在的，属于深层形式。德国古典主义雕塑家希尔德勃兰特说：“当我用视觉注视一只手指时，获得了各部分的形状和大小的相对印象。当我注视整只手时，按与整只手的关系来看这只手指，获得了表达五个手指与手的关系的新印象。但我注意到手和手臂时，印象又变了。”书法作品中各种造型元素的组合都会带来新的审美内涵，系统论认为1+1大于2，整体大于局部之和，这些大于的部分就是由组合关系产生的。首先，一旦局部与局部处于组合的时候，局部本身的价值已经远远大于原来的那个局部。其次，更重要的是局部与局部相组合以后，其和不仅大于加数与被加数，而且收获了神奇的关系！“美在于事物的关系。”（狄德罗）书法章法的生命力与表现力存在于各种造型元素的关系之中，书法作品意境和神采的产生也存在于这种关系之中。
章法中的组合涵盖了所有的造型元素，包括点画与点画的组合、结体与结体的组合、组的组合、行的组合、区域的组合、空白的组合，直至笔墨与空白的组合等。这些组合从小到大，随着组合关系的不断扩大，审美内涵也逐渐丰富。点画组合指的是点画之间构成的相互关系，比如平行还是交叉、连还是断、直还是曲、远还是近等。结体的组合是指结体间的组合关系，比如宽窄关系、长短关系、高低关系、正侧关系等。组的组合是指根据整体效果的需要，将字编成组，可以一个字一组，也可以三五个字或更多的字一组。行的组合是指行的长短、宽窄、疏密、正斜等。区域组合是指在章法中形成的不同区域造型，它们因为距离相近及形态、墨色等的相似性而组合在一起。空白组合指的是章法中的各类空白不是静止的、封闭的，而是相互沟通地组合在一起，形成变幻莫测的各种关系。笔墨有笔墨的造型，空白有空白的造型，在一件完整的作品中，笔墨和空白的造型也必须通过一定的方法有机地组合起来，让笔墨造型与空白造型相互穿插，参差错落，浑然一体，使观者的视觉一接触到作品，看到的不仅是笔墨及空白的组合，而且还有它们的组合关系，惟观神采，不见字形。
从方式来看，笔势组合、体势组合以及相似性组合是营造造型元素组合关系的主要方式。笔势组合的主要特点是连绵，即上下畅达、一气贯通、一泻而下。连绵不是等量的重复，而是在跌宕、跳跃、起伏中运动，其运动规律包含用笔的提按顿挫、速度的疾涩快慢、形态上的离合断续等。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变化，目的是使连绵中有对比，连绵后产生各种关系。从表面上看，它们组合的是点画与结体，实际上组合的是时间节奏的音乐感和空间关系的绘画感。体势组合的主要特点是呼应，即左右摇摆、正侧顾盼。体势的意义在运动，看似分离实则纠葛，表面独立，却“心有灵犀一点通”。体势组合就像宋代李之仪《卜算子》中的男女主人公：“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之仪把男女相爱的分离与怨愁用思念进行连接，类似于体势结体与结体的组合。词的开头写两人各在一方相隔千里，但不因为有距离而淡漠关系，连接距离的是相思之情。“共饮”以水贯通两地，沟通两心；融情于水，以水喻情，情意绵长不绝。这种虚的心灵与实的事物合二为一的状态，和体势创作的效果几乎完全一样。正是由于势，使一个个独立成体的字之间紧密相连，互相呼应，互相期盼，从而浑然一体，谁也离不开谁。相似性组合是通过相似性原理将不同的造型元素按照某种亲缘关系组合在一起，形成密不可分的整体。它可以建立在一个造型单位内部，比如因为墨色的一致性形成的组、行或区域造型，也可以跨越空间距离，将章法中分布在不同部位但具有相似形态的造型元素或单位贯穿起来，远而不离，遥相呼应，并可以进一步在视觉上组成具有某种内在连贯关系的图形。
总之，章法中的造型元素通过不同的组合方式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组合关系，超越了各自独立的单一的审美价值，而参与到多重审美关系的构建之中，实现了审美内涵的多样性与丰富性，成为真正“有意味的形式”。
摘自胡抗美《中国书法章法研究》，荣宝斋出版社
主 编：刘 彭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