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90）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90）

关于秋瑾《鹧鸪天》词之用韵问题（75）

鹧鸪天

秋 瑾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前些天，在某个诗词学习的微信群里讨论诗词格律问题，有位词友说，不理解为什么古人填词也有押错了韵，不符合格律的，并贴上了秋瑾的这首《鹧鸪天》作为例证。

我想，他一定是以清·戈载《词林正韵》为标准，来评判古人填词押韵是否正确的。《词林正韵》里，“禁”“音”“身”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前鼻音“en”“in”（还包括“un”）的字，被收在第六部或第十三部；而“零”“行”“鸣”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后鼻音“eng”“ing”的字，被收在第十一部。持此以观秋瑾这首词的用韵，是属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韵混押，似乎真的“押错了韵”，“出律”了。

问题在于，《词林正韵》的分部，与古人填词押韵的实际情况不尽相符。就此具体案例而言，秋瑾词押韵并没有错，因为有词以来，从唐五代开始，词人就这样押了。

不信？咱们通过“大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从第516期至第522期的“答疑”，我列举了唐五代时期的用例56条。从第523期至第580期，又列举了两宋时期的用例499条。从第581期至第587期，又列举了与南宋时代相重叠的北方金代的用例59条。至此，已超过600条了。这还是不完全统计，但已经足够多到可以得出定论。

鉴于这些用例的作者人数众多，地域分布也比较广，我们有理由说：清·戈载《词林正韵》所划分的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部韵，唐宋（包括金）时期的词人往往并不那么严格区别，通押的情况相当普遍。

其实，不仅是唐宋时期，宋以后一直到今天，这样的用例所在多有。再往下举，恐怕要成千上万。这样吧，也不用再多举证，元、明、清诸朝，每朝各举10例，聊当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吧。

（18）明·易震吉《满江红·九日东山》

节届登山，便直到、山之绝顶。殊可爱，重岩细菊，逗遛秋景。佳色曾娱彭泽令，瘦容欲学东阳沈。看丹枫、坠叶杂花间，浑如锦。〇少长集，非邀请。开口笑，都狂饮。想人逢佳序，惟应酩酊。三户孤村香橘柚，一湾野水来渔艇。忽风飘、举手快扪头，将冠整。

按，顶、景、请、酊、艇、整，《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沈、锦、饮，《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19）陶汝鼐《青玉案·筠浦雪中馈鱼》

霜晴日热江波损。喜雪解、鸳鸯病。几曲阑干新玉凝。闭门炊黍，拥炉煨芋，谁破陶家径。〇故人念我来佳讯。鱍鱍红鳞裹澌凌。佐酒得鱼增逸兴。鲙丝银细，错刀金冷，思对陈遵饮

按，损、讯，《词林正韵》在第六部。病、凝、径、凌、兴，《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饮，《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20）王夫之《苏幕遮·暮春月夕》

雨初收，春已尽。多幸婵娟，还照烟霄暝。弱桺摇波波不定。绿影层层，蹙损金枢晕。〇尽闲愁，谁借问。花落花开，难向今宵认。犹有馀香吹阵阵。珍重清辉，莫映残云隐。

按，尽、晕、问、认、阵、隐，《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暝、定，《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21）清·陈维崧《新荷叶·新霁郊外纪游》

日丽风柔，水边天气鲜新。闲坐斜桥，数完几折溪痕。酒旗戏鼓，怯馀寒、未满前村。小红乍乳，莺声一巷才匀。〇节过收灯，风光尚未逾旬。粉糁疎篱，谁家香玉粼粼。雏晴嫩霁，似垂髫、好女盈盈。江南烟景，殢人尤在初春。

按，新、痕、村、匀、旬、粼、春，《词林正韵》在第六部。盈，《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22）查慎行《沁园春·席》

脉脉盈盈，软胜桃枝，密于白藤。甚燕山飞下，诗才比雪，楚江携到，夏簟分冰。薄取轻安，滑防新浴，傍枕依衾夜夜曾。凭缫藉，喜称身熨贴，拥背亲承。〇小怜玉体横陈。料此外娇憨着意憎。问角展苏熏，为谁铺衬，汗沾椰叶，几度消凝。飞燕能轻，玉环能重，肥瘦亏他一一胜。抛人处，只蕉心半卷，不在多层。

按，藤、冰、曾、承、憎、凝、胜、层，《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陈，《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23）郑燮《柳梢青·有赠》

韵远情亲。眉梢有话，舌㡳生春。把酒相偎，劝还复劝，温又重温。〇柳条江上鲜新。有何限、莺儿叹人。莺自多情，燕还多态，我只卿卿。

按，亲、春、温、新、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卿，《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24）查礼《摸鱼儿·寄北路军幕祥仲调水部》

叹连年、远依戎帐，暗凋霜外颜鬓。天涯弹泪怀今雨，几处梦魂无定。沙塞迥。看一片、烽烟战垒何时靖。干戈纵横。想水部题襟，参军草奏，独有揽边兴。〇悲笳咽，两地离情正永。黄云残照千岭。吴钩光透貂裘紫，雄志壮游谁并。风雪冷。那更堪、骚人别去吟声静。空山色暝。对一穗寒灯，半床枯月，寂寞慨犀柄。

按，鬓，《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定、迥、靖、横、兴、永、岭、并、冷、静、暝、柄，《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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