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中心的电影与男性中心的社会

妇女生活 第二卷 第二期（1936年） 作者：陈波儿 搬运： 一劍一蓬萊

为什么你喜欢看女明星主演的片子呢？ 当你要去看某一张影片的时候，头一件注意的，是不是主演是谁？是不是常常更注意于主演的女明星是谁？我相信十之八九的观众是这样的，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一般观众的习惯心理了。 你为什么你喜欢看女明星主演的片子，本来一张片子的好坏，比较更有重大的关系的，还有导演，编剧和其他如摄影，收音，配景等的工作，可是这些都不是观众们所首先过问的。他们始终对于主演人，尤其是女的主演人，看得非常重要。 为着这个原因，制片商为要迎合观众心理其间，也就很注意于主演人，更注意于女的主演人。制片商的目的谁都知道是为着赚钱，女明星既可以做他们的摇钱树，他们就用广告，宣传以及其他各种方法来抬高女明星的声望。这样，观众们也会受了广告，宣传和其他各种方法的影响而更形拥戴，甚感发（？）迷。 我们从事实中可以找出这样的证明，例如明星公司的胡蝶，艺华公司的袁美云，天一公司的陈玉梅，都是公司的柱石，更明显的是联华公司死了一个阮玲玉，他们还能从她死后之荣——她的遗作上面赚了一笔意外的款子。 这样看来，女明星岂不是真的是电影公司的摇钱树？然而由于她们卖座的记录岂不是证实了拥戴她们的群众数量？那末这现代工业——电影的生命线，岂不是握在女性之手？女性岂不是成为“电影的中心”了吗？ 制片商之所以拿女明星来号召是不足为怪，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在于赚钱，赚钱需要吸引多量的观众，于是他们必然地会去迎合观众的心理。 但是观众又为什么会欢喜女明星主演的片子呢？这正是我们要研究的有趣而且值得讨论的问题。 观众们的爱好女明星是不是因为她们的演技较男明星高超呢？我们很客观的说，女性的艺术天才未必都够不上男性，不过从过去的事实告诉我们：有天才，有研究的男性演员比中外红极一时的女明星要不知多着多少，然而他们都没有那末多的观众拥戴，也因之不受制片商们那样重视。这不是我轻蔑自己女性恭维异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们只要拿Garbo来做个例子就更容易明白其中清醒，Garbo谁敢说过她不会做戏？谁敢断定她改变了作风就会失败到底？更没有人敢说她不是艺术的天才者，但为什么她始终保持着她这么一点神秘的风度而不作多方面的研究和求上进呢？这就是因为观众欢喜他这一点的神秘，制片商也因此永远地把她神秘起来以满足观众的心理和达到自身营利的目的。从这一点看来，足以证明在资本主义社会组织下的电影对于所谓艺术天才的客观环境的限制有多少大的力量？Garbo的永远戴上个神秘的面罩，是不足为奇的。 但是观众们为什么不拥戴男明星而拥护女明星？又为什么对于女明星的欲望只要她能神秘，有热的诱惑力或美丽的面貌和体格呢？ 这就是因为这个社会是男性中心的社会。 所谓男性中心社会就是政治，经济，以及一切的统治权都握在男性之手，因此社会中的一切法律，道德，风俗，习惯等都由于男性片面出发而形成，对于艺术的审美观点也不是例外，是由男性片面的爱好所出发。 我们从历史上知道，古代也曾有过女性中心的社会，古代埃及和斯巴达就是如此，当时的社会情形正和现在的社会相反。 这样的社会情形，我们也曾在银幕见过，记得是一九三四年，有一张Elisa Landi主演的美国片叫做“Worried Husband”，那里面是描写古代女性中心社会中的一段故事，但因为这片子是现代男性中心社会中的出品，所以里面还是对于女性的讽刺，挖苦，观众们也都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种畸形社会的写照，固然一个社会，若仅以女性为中心，我们也承认是畸形的，然而观众们的这样看法是因为他们都已习惯了在男性中心的社会中，他们已下意识地承认他们所处的社会不是畸形。他们甚或她们，却不能意识到男性中心的社会又何尝不是一种畸形呢？ 现社会既是畸形的男性中心的社会，政治，经济以及一切都畸形地由男性统治着，于是反映社会的艺术——电影就很自然地形成了女性中心了——专以女性为对象——这只拿古时女性中心社会的审美观点和现在男性中心社会的审美观的相反就足以证明，据历史的考察，当古代社会由女性统治时，男人身体像是美的对象，而现在却相反以女身人体作为美的对像了！ 这样一看，则目前电影之全以女性为对象，实足为女性之羞而不足为女性之荣。 或则有人也会怀疑我以上所述的一种谬误的分析，因为拥护女明星的观众不尽然全是男性，至少又一半还是女性，而且由事实告诉我们，有许多女明星的观众中女性还不过男性，则以上所述岂非均片面的论断？然而这些女性之所以会如此爱护女明星的理由，现在我们不妨再加以分析如下： 第一：正如上面所述，在男性中心社会中，一切风俗、人情、礼教以及审美观点都是适应统治者的男性的。所以生存在这种社会中的女性，久而久之已不自知地去适应这种社会的需要。譬如抹粉涂脂本来不是女子的天性，但为适应男性社会的爱好像变了女性的天性了。由此可见，女性观众的爱好女明星正和上面所说男性观众之爱好女明星的理由一样，不过男性观众是由于统治性类心理上的直接爱好，女性观众则是困于潜意识地适合统治性类的需要而是被治性类心理上的直接爱好。如其我们要找些细小的事来证明的话，那末可以观察到社会女性修饰常常有跟着女明星而学样，这因为她们下意识地感到女明星的修饰是一大群人所爱好的美的修饰，所以才学的，换一句话说，就是下意识地承认这种修饰的应男性中心社会审美条件的美的标准。 第二，略为觉悟一点的女性，因受了世界潮流以及自身的环境的影响，已意识地感到社会上两性的不平，明白了自己是处于“被统治性类”的而感觉到被治者的痛苦，于是不满于现实生活，但又没有力量抗争以谋自由，平等，只是在这种矛盾心理之下追求她们苦闷的象征，于是她们会热狂地同情她们的“同性类”，女性的英雄，即女明星！她们会跟着女明星在剧中的喜怒哀乐而共鸣，她们会找到她们假想的女英雄的对象而崇拜，阮玲玉的自杀，曾影响到一般资产阶级女性丧失了自己生存勇气，记得当时有不少女性都想跟着阮而自杀的事件，她们感到她们所崇拜的女英雄尚且厌世，则她们自己的生存似觉更渺小而无意义了。 第三，再略为进步一点的女性呢，自“五四运动”以后，由于女性们的继续奋斗，已解脱了家庭的桎梏而走向了社会，居然与男性在社会上争职业地位，而且由于事实的证明，中国的现社会到底是半殖民地的资本主义化的男性中心社会，统治者的男性们，不会真把统治权分一半给女性，女性所得到的职位大都是不关紧要的职务。资本家的取用女性也无非贪图女性的工资可以低廉，或借以资招徕了吧，因此所谓“花瓶”等的雅号都讽刺地加到了女性头上。她们虽非全意识也至少下意识地感到这种苦闷，关于是那“女性中心”的新工业——电影，就被一般不明真相的女性们认为是女性争取社会地位的唯一职业对象。这从许多女性影迷想投身银幕的热烈，就可以相信。 综观上述种种可以明聊电影之畸形地以女性为中心的理由。希望在电影中心圈内的女性们幸勿认为荣而守此自满，至于电影中心圈外的女性们则更不可误解而舍弃一切做梦魅的追逐，女性们要争自由平等是需要各方面的努力的，电影如其不能负起开导的责任，被误解为一种理想的王国，而引人逃避现实，则我们宁愿没有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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