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一位理想长辈

（1）

临睡前，家属突然感慨，宋妈要是在上海就好了，周末我们就可以找她玩。

宋妈不是女性文学里的形象，跟这个话题不太相干，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婆婆”。我想聊聊她，也聊聊为什么家属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感叹。

我这位朋友叫史蒂芬，新加坡人，常年在上海工作，周末我们会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他男友叫宋哥，兰州人，在北京工作。我见过宋哥一次，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时尚得可怕。不是时尚精那种可怕，是西北男人粗犷中的考究，在挑剔不服输的同志圈，大家会诚恳地夸他一句有品位。五一假期，我和家属去北京玩，拜访了宋哥，正巧宋妈也在。见到宋妈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宋哥为什么这么有品位。

宋妈穿着一件浅蓝色丝质睡衣，没有将夹杂的白发刻意染黑，自然披在肩上，跟我们打完招呼后，坐在大长桌上喝水，不硬凑年轻人的话题，也不妄加点评，更没有因为家里突然来了众多陌生人而感到一丝局促。在我和家属去之前，两位上海的朋友已经在他们家住了一宿。起初，我担心家里有长辈，朋友之间聊天放不开，没想宋妈和“儿媳”的聊天氛围像极了闺蜜。

“祖马龙的蓝丝绒香薰太浓，闻了兴奋，晚上睡不着”，宋妈说。

“试试这个，有助于睡眠”，史蒂芬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酵素。

宋妈对酵素不感兴趣，接过来放在桌上，说最好的助眠方法还是运动。史蒂芬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建议不被采纳而往心里去，聊起运动，突然来了兴致。肌肉是男人最好的衣服，他因为这身漂亮的衣服结识了宋哥。在大家的起哄下，他掏出手机，给宋妈看他的性感写真。他的写真曾在朋友圈传阅过，书法主题，知名同志摄影师掌镜，古老的汉子写在饱满的肌肉上，丝滑白衣欲迎还拒，非常大胆。

“在状态最好的时候留下这套照片很有意义”，宋妈滑看照片，没有一丝意外和难为情。接着，她补充说，“当然，不管什么状态下留下照片都很有意义”。

“改天，我和宋哥带你去拍”，史蒂芬十分会讨好婆婆。

宋妈爽快答应，一边喝着气泡水，一边和“儿媳”吐槽中年女人拍照毫无创意，什么破风景都合照留影，永远挥舞一条红丝巾……在旁所有人侧耳倾听，应该都在羡慕史蒂芬，有这么新潮的婆婆。自我们进屋后半个小时，宋哥终于出现。黑色短袖塞进黑色短裤，黑白相间的骚气长筒袜，容光焕发。

“敷完了？”宋妈问。

宋哥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到脸部护理，尝试过激光拉皮、水光针后，还是超声刀立竿见影。趁宋妈来北京，他带着她做了第二次超声刀。他说宋妈喜欢看展，问我能否带阿姨一起去。五天假期，我安排了三个展览，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和木木美术馆的莫兰迪展。宋妈说她都去过，雍和宫虽然不新鲜，但愿意陪“儿媳”再去一趟。说完，宋妈拿出手机，麻利地在雍和宫的公众号上买了票。

我对宋妈充满好奇，忍不住问起她和宋哥的事。她描述起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宋哥小时候，她就爱带他去逛商场。可能是听多了她对衣服、饰品的点评，宋哥很小就形成了自己的审美观，长大后自然而来进入了时尚行业。每回宋哥看到好看的衣服和饰品会拍照给她看，只要她说好看，宋哥就买下来寄给她。别人家的男孩，在青春期和成熟后跟父母都隔着一堵墙，唯独她的孩子像闺女。对于宋哥的性向，她早有心理准备。宋哥知道妈妈开明，早早出柜，解除后顾之忧，更加肆无忌惮地和妈妈做起了闺蜜。每年他会带着宋妈去旅游，世界走了大半圈，宋妈还是最喜欢威尼斯，浪漫到骨子的城市，她觉得和自己很像。宋哥是否延续香火，宋妈看得很开，能就帮着带孩子，不行也欣然接受。

世界上好玩的东西太多，没必要束缚在家伦那点破事里出不来。当问及，她是否跟闺蜜分享宋哥的秘密时，她迟疑了一会，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失落。她说，这是她唯独无法倘然而为的事，在兰州可能很多人无法接受这件事，不必为难他们。有些事在自己看来是快乐或无足挂齿，可能在他人看来就是不可思议和大逆不道。

宋妈的心态放在年轻人里都算新潮，我很好奇她的出生和成长经历，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由于是第一次见，我不便多问。临近夜里十一点，我们和宋妈告别。加上后来光临的一对情侣，一行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同志酒吧”目的地“蹦迪。像“少喝点酒“、“早点回来”这样长辈会脱口而出的提醒话，宋妈一句也没说，依旧坐在桌子边，答应宋哥敷完面膜就睡。

（2）

两天后，我在雍和宫门口再次见到宋妈。淡黄色麂皮风衣里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黑色连体衣，黑色中跟鞋在宽腿裤下时隐时现，亮色拼贴丝巾，黑色宽檐帽，大象灰水桶包，一向时髦的史蒂芬在她面前，逊色了不少。

依次是宋妈、家属和史蒂芬

宋妈和我一样，可能因为去过西藏，见过更加宏伟的藏传佛教寺院，对雍和宫没有多大兴趣。每到一个殿前，她和我都在门口等大家，聊西藏的见闻。我发现，她的探索比我深。

我自诩文艺青年，游玩依旧像打卡，住青旅，请导游一对一讲解，在交友软件上结识当地的艺术家，在暮色里拜访艺术家改造的房子，再和他去另一位画家家里吃饭——是我做过最大胆的事。而宋妈，第一次去西藏，就待了三个月。经朋友介绍，在一个很小的寺院修行，跟着僧人一起斋戒、打坐、辩经，太酷了。我做不到，我本质上还是是一位旁观者，躲在舒适区里猎奇地观望，我没有宋妈的勇气，去亲身体验异域的文化。这也是为什么，宋妈发现雍和宫里的喇嘛服饰与穿法与藏区的不同，而我发现不了的关键原因吧。

宋妈说，凡事离近了，都会发现不一样，有的丑，有的美，怎么选择看个人。选择和美的事物在一起，人慢慢地就舒畅了，一直沉沦在烦心事里，人容易枯竭。

半小时后，我们从雍和宫出来，到对面的Costa找宋哥。宋哥不喜欢拥挤的景点，宋妈不强求，悠闲地和“儿媳”及他的朋友们逛完寺院，在咖啡店点了一份水果。言谈中，得知宋妈在话剧团长大，一位演技派女演员是她发小。她离婚多年，现在有一位男朋友。她说，女人即便结了婚当了妈妈，也要坚持做自己。做自己散发的快乐气场能影响身边人，宋哥就是她最大的受益者。

续航后，宋妈提议去国子监拍照，我和家属约了一位朋友在城南吃饭，便与他们告了别。一会，史蒂芬在群里发了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宋妈在当中，宋哥和史蒂芬分立两边隔空亲她，她笑得很灿烂。群里一排回复，羡慕。

“宋妈要是在上海就好了”，家属说这句话时，我们跟宋妈已经分别了一周。是啊，宋妈要是在身边就好了，跟她聊聊天，逛逛街，那些我们从未和长辈有过的温馨时刻，在她那都能得到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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