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之爱VS血缘关系
今年夏天迟子建问世的新作《烟火漫卷》,把笔触再次指向她生活多年的冰城哈尔滨。不同于描写百年前哈尔滨大瘟疫的长篇小说《白雪乌鸦》的是,这部作品重点讲述哈尔滨当下热气腾腾的市井生活。在大自然四季更迭的美妙变幻中,作者抽丝剥茧般一层层还原众多生灵的底色与真相。
1977年,在一趟去哈尔滨的列车上,刘建国受朋友于大卫之托,欲把于大卫不到周岁的孩子铜锤送到他母亲谢普莲娜那里。一路都很顺畅,快要下车时,因人群拥挤,刘建国恍惚一下,突觉后背很轻,往后一看,孩子不见了。
刘建国感觉糟糕极了,仿佛无数巴掌在抽自己。这个由于陌生人的犯罪而降临的苦难,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脊梁上。自此,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那一年,他尚且是个年轻的知青,别的知青返城后考的考大学、结的结婚,刘建国因为要找铜锤,没能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在往后的人生中,他的重心都是寻找铜锤。
“他走烂了多少双鞋,已经记不清了。”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每年失踪儿童不完全统计有20万人左右,找回的大概只占0.1%。”如此庞大的数量如此低的找回率,恐怕对每个丢失孩子的家庭和责任人来说都是一种难以估量的痛。于大卫谢楚薇是痛的,谢普莲娜是痛的,而最痛的,无疑是把孩子搞丢的男人刘建国。因为这股疼痛的呼唤与折磨,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四十年的光阴搭进去了。
读者如我脑海中冒出一系列疑问。首先,刘建国是真正的造孽者吗?孩子丢了,不是他故意把孩子搞丢的,他顶多犯了个错误,在下火车后的那么几分钟,疏忽大意,照顾孩子不周,导致陌生人见缝插针,干起了顺手牵羊的坏事——偷走孩子。真正的造孽者不是刘建国,而是那个胆大包天的陌生人(结尾处出现的翁子安的舅舅,煤老板)。此人明明犯了罪,在过去的40年里,过得竟不错,结过两次婚,生意顺风顺水;而无辜的刘建国成了替罪羊,找孩子成了他毕其一生的业务,他时刻忙于找孩子,终身未婚,孤苦伶仃。
其次,刘建国为什么要找40年?孩子丢了,找了4天找不到,找了4个月找不到,找了4年找不到,难道就不该放手吗。刘建国有血有肉,有自身的欲望,他的个人生活还要继续呢。可能是因为中国人过于看重血缘,常认为亲子关系之中血缘高于一切,于大卫没有说不找孩子的话,刘建国作为过失方,只能背着这笔债,每天偿还一点。当希望变得渺茫,孩子确实找不到了,刘建国也无可能松开这个包袱。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寻找,仿佛只有寻找行为本身,才能缓解背上千斤重的负荷。
我对偷孩子的人感到愤怒,更对于大卫感到愤怒。于大卫的心地是硬的,没有他母亲谢普莲娜那样善良与大度。就因为刘建国一个偶然的错,于大卫一直惩罚着他。谁都可以想象在偌大的哈尔滨找孩子是多么无望的一件事,如同大海捞针,可是于大卫没有松口让他停。干一份工作60岁也能退休,刘建国70了,仍在持续着找孩子这项工作——因为于大卫没放话让他不找啊。于大卫充其量拥有的,是一个父亲对亲生骨肉狭隘的占有。骨肉已经失去,父子的缘分就这么一段,即使内心悲痛不已,恨意满满,也应当放下过去,放刘建国一马。这样,空气中漂浮的人性之恶,才有可能彻底分解与消逝。不巧的是,于大卫没有那么做。恶会循环往复。恶人常把我们变成恶人。
直到刘建国的哥哥刘光复病入膏肓,在人世的日子不长了,他把于大卫喊到床头,请求于大卫放过刘建国,不要让他再找孩子了,事情才告一段落。刘光复告诉于大卫,弟弟刘建国不是他爹妈亲生的,而是战后一对日本夫妇留在东北的遗孤。在三个孩子中,刘鼎初夫妇待非亲生子刘建国最好。这般跨越血缘关系的亲子之爱才是真正的崇高。于大卫顿时对刘鼎初夫妇肃然起敬,这才反观自身,松了口,宽恕刘建国。
但这宽恕似乎来得太迟了,也来不及了。刘建国从年轻气盛的男孩,变成了老头儿。“刘建国对突然而至的宽恕颇感不适,因为铜锤至今下落不明,这道负罪的枷锁已深入骨髓,把他牢牢捆绑,不是一句话能解脱的。”也因为一直寻找孩子,他没能像其他人那样正常地享受爱情与婚姻。而青春期里闪光的爱欲,他怎么处理与对待。人有时拿自己的欲望没办法。因为一股意乱情迷,他犯下巨大的错误。事后他曾忏悔,罪恶的事一件不能沾,否则人生没有真正的晴朗。
是的,罪恶一点也不好玩,伤人又伤己,祸害无穷。而人与罪恶的距离没有那么远,如果缺乏自省与反思,就有可能走向罪恶。一些苦难就是这样相续的。
那是1983年夏天,刘建国在小渔村里闲走,压抑的欲望使他委屈得爆发了,他大哭一场后,看到在船里玩耍的小男孩武鸣,觉得他天真无邪,脸庞像极了之前的女友,顿时起了一股恶念,扑倒武鸣进行猥亵。他的行为严重伤害了武鸣,导致他上学恐惧男老师,成绩跟不上,早早辍了学。长大后的武鸣,与社会几乎脱节,躲避在渔村与一只狗相依为命。
恶意循环。刘建国的邪恶毁了另一个人。刘建国深知这股罪孽深重,为了有所挽救,让晚年心安,他决定搬到渔村陪伴武鸣。
与刘建国“寻找孩子”形成对比的是,四十左右的女人黄娥携子来哈尔滨寻夫。来之前,黄娥住在位于黑龙江上游的青黛河畔七码头,和丈夫一起经营客栈,两人感情不错,育有一子杂拌儿。后来黄娥开起小汽艇,常在夜里送客回家。她和客人之间关系暧昧,丈夫是介意的,而她毫无改变。两人之间的问题积压得越来越多。据说一次大吵后,丈夫不见了。
可是黄娥一到哈尔滨,牵着儿子先来到刘建国的住处。见了本人后,她开门见山地说:
“你不是四处找孩子吗?我给你送来了。”
“因为你要找的是男孩,杂拌儿是个男孩,而他现在没爸了,你得给他当爸。”
“你缺孩子,杂拌儿缺爸——”
黄娥的话,看似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其实这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故事。寻夫只是黄娥对外的一个幌子,她的丈夫并不是失踪,而是死掉了。那夜,他们吵得天翻地覆,黄娥情急之下放出的话语深深地伤害了爱之深切的丈夫。丈夫一夜之间死去,黄娥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罪深不可饶恕,索性也不想苟活于世了,可是她如果离开,儿子杂拌儿怎么办。思来想去,她先按丈夫生前的愿望将他的尸体推向鹰谷,然后决定将儿子送个好人家。彻底是一个人之后,她再找个地方赴死。
黄娥之所以主动找刘建国,是因为后者十年如一日地找孩子的事迹在哈尔滨传开,黄娥看好他,信任他的品性,才想着把孩子托付给他。反正他膝下无子,有个孩子陪伴也是好的。黄娥的心地本质上是善的。她忏悔自己,既然自身的言行直接导致了丈夫的死,就应该为此偿命。只是,刘建国没有立即接受两位不速之客。黄娥只好先带着孩子,暂住在刘建国的妹妹刘骄华提供的一套位于榆樱院的老房子里。
刘骄华是有私心的。她疼爱哥哥刘建国,不希望他晚年孤苦伶仃,得有一个女人陪伴。眼下这个女子,尽管比哥哥小近三十岁,但如果彼此乐意,未尝不可以一起生活。
人所想的是一回事,事物的展开方式又是另一回事。失去铜锤的谢楚薇,汹涌的母爱受到抑制。她遇到小男孩杂拌儿,一种眼缘唤醒内在的母性,她完全喜欢上这个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一直闲着的客房,突然间有了一个孩子的鼾声,这生命的讯号在房间回荡,像涌来的春潮,令谢楚薇喜悦。”黄娥在榆樱院,与各色邻居周旋,邂逅了新的爱人翁子安。爱情治愈了翁子安的病。他搬到榆樱院,成为黄娥的新邻居。
在小说开头,常年开救护车的刘建国,某一年的冬天,认识了客人翁子安。那时,他不知道翁子安就是他要找的铜锤,只是本能地对40岁的男性有亲近感——那是铜锤如今的年龄。翁子安成为刘建国护送的常客,不知为何极为关照他。两人像忘年交一般来往。而当刘建国得知翁子安与黄娥的爱情,知趣地往后退,差不多快忘记翁子安的存在时,这个人意外地给他打来电话。
刘建国与“铜锤”要见面了。
翁子安的舅舅煤老板身患喉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了后面的日子能够心安,煤老板鼓起勇气告诉翁子安他的真实身世,也承认自己年轻时犯下的滔天罪行:你是他从刘建国那里偷来的孩子。翁子安异常冷静、克制,因为舅舅于自己有恩。他请刘建国过来,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煤老板打算把公司股权的30%转给刘建国,刘建国有点懵,不明所以,最终翁子安说出了真相。
“刘建国多想大哭一场啊,可他没有眼泪,头脑一片空白,好像走在茫茫无际的雪原,没有日月,没有人烟,世界一片虚空。”刘建国拒绝了煤老板的钱财,今生不想再见。他也不想见到翁子安与于大卫。
新年来了,他毅然决然地与之前的生活划清界限,搬到湖畔与武鸣生活在一起。
黑夜落下帷幕。黄娥因为车祸后大难不死,更懂得了生命的可贵与意义。她爱上的人翁子安打算不久之后娶她。
临近末尾,翁子安给黄娥打来电话,说舅舅的情况不妙。
什么不妙?为何不妙?我想,煤老板是该为自己留在世上的恶行付出代价了。即使他有良善的一面,对待翁子安仿佛亲生儿子。
一切归于正义与爱。在我的心目中,迟子建讲了几个关于哈尔滨城里普通人的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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