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短篇集]蜕》郁右　^第8章^ 最新更新:2019

大明星

　　“哥，你不想成为大明星吗……”

　　我装作委屈地向齐哥发了条语音，他还没回。

　　我闲着无事，自己点开一听，还真像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磁性，像猫尾巴勾人似的声音。

　　那是我得到的最多的评价。

　　然而那些不够。还不够。

　　“星星，大家都喜欢你，你用不着那样的。”

　　齐哥最终还是发来了这样中规中矩的文字。

　　我急了，我朝手机吼道齐梁之，你到底懂不懂。

　　你到底懂不懂这里的规矩！

　　我气急败坏地站定在房间前。

　　门开了，迎接我的依旧是齐哥兄长般的眼神。

　　半年前，我还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音乐系大学生。学姐推荐我了一个海选，我寻思着自己长得不错，唱歌跳舞也略懂一二，便去参加了。

　　大抵是运气不错，过了最初海选，一来二去，倒也是多了不少粉丝，跌跌撞撞地撑到了最后一轮。

　　齐梁之是我的舍友。

　　他的长相很别致，属于那种看一眼便忘不了的类型。一米九的高个儿，剑眉星目，抬眼时又有种坏小子的野性。

　　我比他矮了一小截，再加上走的是清纯奶狗线，有时也忍不住羡慕这种长相。

　　对，用女孩子的话来说，是“野生系”的感觉。

　　不过他的实力倒不和颜成正比，这我得点出来。舞蹈和唱歌没有基本功，于是他也并不被观众看好。

　　听说出于旅游旺季的缘故，原本预定要合宿的酒店编排错误，阴差阳错之下，唯一的双人间就到了我和齐哥手里。

　　反正和谁住都一样，组合分开又不碍事，训练依旧照常。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便发现，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野狼，分明是条哈士奇。

　　人挺大只，又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床前看我，这干嘛的呀？

　　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笨拙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刚才发呆了。

　　我摆摆手没当回事，知道他比我大一岁后，齐哥齐哥的就叫上了。

　　我没有后台，没有钱。白纸一张的人，能靠所谓的实力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选秀节目，粉丝便是选手的命。没人肯捧我，没有代表作，也没有特殊的粉点……

　　出道这两个字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于是我在开始合宿后的没几天，便向他提议道，齐哥，不如我们炒炒cp吧？

　　你想想，你难道不想成为大明星吗？

　　他那时的眼神很难形容。

　　硬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爱丽丝看见跑进树洞的兔子一样，意料之外，却极想去相信什么。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拒绝我。从各方面来说，牟取更大利益的，分明是他才对！

　　于是我撒娇道齐哥，就微博多cue对方，平时节目里多点互动，给粉丝们一点友情向，剩下让他们自行想象便是。

　　多了人气，还有什么是没法被看见的呢？

　　但无论我说多少遍，他还是微笑着摆手说，唐星，我不想干，也不至于要这样干。

　　他起身拍拍我的头，说星星，有实力的人，总有一天会发光的呀——

　　就像你的名字那般闪闪发光。

　　那时我还不明白这句话有多嘲讽。

　　我想他有点太天真了，我一个二十岁的人都懂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

　　是，练习室里，舞台上，我的实力没有一点儿水分。我靠汗水沉淀的宝物，哪里是非专业学生可以比得上的？

　　可这和我被捧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开始了自我营业。

　　哦，就是我觉得我俩不营业，简直太浪费了。

　　尽管他拒绝了我炒cp的请求，但每次在节目里，他都星星星星地叫我，不乏显微镜女孩把我们炒到一块。

　　只是热度还不够，我想。

　　我打了个电话给新闻系的朋友，我说高姐，能帮我炒炒热度不？就拍点那种看起来暧昧，但是……

　　高姐嘿嘿一声说懂了，我顺便雇点水军把热度炒起来。我办事，你放心。

　　于是那次外出取景拍室外，二月的风还很大。

　　我穿得很少，只有一件卫衣和运动裤——为了追求节目组“青春感”的要求。我还嘲笑他说齐哥，怎么还带羽绒服来啊。

　　其他成员听了这话，也纷纷转头回来，善意地开着玩笑。

　　我见齐梁之沉默不语，还以为他生气了，怎料他是等其他人被分配到各个场地后，把羽绒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他脸被寒风吹得发红。

　　就这样一个人，他还是挠挠头，笑着跟你说唐星，别冻着了，一会儿风大。我衣服比你大一号，你穿着正好挡风。

　　他在发光。

　　我愣神地被羽绒服的温暖所包围，还有残留下来的，他身上的温度。

　　我是不是太过了。

　　可我知道，暗处的闪光灯已拍下了他刚才的举动。

　　凌晨时分，齐哥黑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啃面包，我刚从外头回来，心虚地根本没法与他对视。

　　【天哪！！你看梁之gg这个眼神，好宠啊啊啊啊啊！】

　　【哇哦，唐星dd原来那么可爱！！听说他实力也很不错啊，怎么没被发现！】

　　【溏心汁也太甜了吧！妈妈我搞到真的了！！】

　　那组由我的熟人拍摄的照片，立马上了热搜，还拉动了一波粉丝关注我和梁之。

　　只是……

　　我这样做，真的好吗。

　　齐哥的表情依旧令我捉摸不透。他凝视着那组照片，冷漠却又炽热，像是有火焰在寒冰上燃烧，带着种危险的诡秘。

　　我终于憋不住地喊道，齐哥……

　　他打了个激灵，随后慌乱地道星星，这个热搜……你不会生气吧。

　　他居然在担心我生气？

　　他难道都不怀疑一下我吗？！

　　是我吵着要跟他炒cp热度，是我没带好衣服，是我找的水军帮手，都是我干的啊！？

　　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你不生气就好。

　　还附上了我招牌的可人笑容。

　　我忽然对我自己感到恐惧。

　　我想为什么，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深刻的问题，齐哥便起身，轻轻地抱着我。

　　不算抱，仅仅只是用双手围在我身旁罢了。他在害怕什么。

　　扑通，扑通。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心在跳动。

　　可我知道，他颤抖着将下巴抵在了我的头上，右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良久，没人说话。

　　而他最后，只是那样认真地注视着，注视着我的眼睛。

　　他轻声道唐星，你很干净。

　　他说哥永远会帮你的，你要往前走。

　　干净。

　　万般羞愧涌入我的脑海，将我整个人吞噬殆尽。

　　紧接着他笑了，笑得有点勉强。他说星儿，跟哥去练习室吧，现在凌晨，没人，练得开。

　　我还待在原地诚惶诚恐，他却直接拉着我走了，不忘对我说，哎，别怕，一会儿哥带你去吃夜宵。

　　为什么，我在练习室里看着镜子里的他，他挥洒汗水，跳着，喊着，只为了之后的决赛……

　　那么干净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说我干净。

　　炒热度的事情过去之后，我俩的人气果然涨了不少。不过我是名副其实的实力派选手，得到的关注，自然比齐梁之更多一些。

　　营销号忙不迭地把我前几期精彩的表现，挥洒的汗水写成文章，迅速火遍各大社交网络。

　　我知道，机会是我的了。

　　我知道，我有一天，可以成为大明星了。

　　齐哥像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他和我们组的人磨合一直不顺利，每次练习的时候，他总会有些小瑕疵。

　　但他的态度又那么认真，再加上是年长的前辈，我们剩下三人每次只是一笑而过。

　　我会特意在宿舍给他加课，但他不行——不是我太严格，除了那张脸，他确实不是这块料。

　　可齐梁之是签了公司的人，我想，这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不同的。

　　拉低总体成绩的废物。我有次看见网友这样评价齐哥，一下子火气便上来了，却实在找不出理由去反驳。

　　齐梁之没有什么优点，却也没有令人恨之入骨的缺点。

　　可他对我好，我便无法再昧着良心去提那些往事。

　　而对我的肯定，越来越多。

　　她们叫我小星星，她们为我开了后援会，她们疯狂地在社交平台转《坠入星海的糖罐》这一篇未署名的安利向文章，刷爆了我的路人缘——

　　可我好害怕。

　　那篇文章里的很多照片，都是练习室、录制地等一般禁止记者出入的场合……

　　全是偷拍，画质又清晰得很。

　　很多细节我根本没有向外人透露，但它却写得清清楚楚……

　　算了，唐星。算了。

　　你除了红，除了再红一点，又有什么退路，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人呢？！

　　我没有。

　　我只有拼命地练。

　　最后那一晚，当所有人都在我的微博底下喊着“唐星c位出道”，喊着加油呀小星星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快乐。

　　于是我忽然想起齐哥说星星，有实力的人，总有一天会发光的呀——

　　就像你的名字那般闪闪发光。

　　他站在我身旁，像是明白我在想什么一般，朝我微笑着。

　　我们穿着黑白金属系的服饰，我攥紧拳头。这是最后一夜，最后一场战役。

　　网上投票通道已经开启，我看着那金色的数据，想着我的未来。

　　歌是我写的，舞是我和另一位队友排的，哪怕它不是百分百完美的作品，却倾注了我的心血。

　　我忽然很想对齐哥说声对不起。

　　唐星，我喃喃道，唐星呀，你是不是终于变了。

　　你变得像梁之说的那样干净，多好。

　　于是我转头对着梁之，我笑了，可我没有勇气说对不起。于是我说齐哥，谢谢你。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他落泪。

　　他说对不起，星星。

　　什么……对不起？

　　【为什么没有星星dd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那么好！！！】

　　【这个齐梁之是什么东西，我根本没听说过！！】

　　【好啊，靠炒cp火的人，都可以走到这一步是吗？】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名单。

　　没有我。

　　我甚至没有进入前十，甚至根本就没看好那六个拿到名额的人！！

　　为什么。我看到齐梁之的名字跃至第一，我看到他颤抖着向我走来。

　　我再也绷不住地哭了。

　　他同样流着泪说唐星，不是所有人都合适当大明星，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当大明星。

　　我说你早就知道这结局，对吧。

　　他犹豫了。

　　他叹了口气说唐星，你那么干净，真好。

　　没有剧本的节目，是进行不下去的。是啊，从前的我怎么没想过这点呢。

　　捧红一个大明星，还不容易吗。

　　可是为什么。

　　当然，我不会知道他的手机里存着许许多多照片，也不会知道他手机里躺着一篇，被转发几万次的文章。

　　全是关于我的。

　　我不会知道他花了多大的精力让我站在聚光灯下。

　　我不会知道他被经纪人拽着，在别人的哈腰点头中，在流水似的金钱中，被迫签下那污秽不堪的出道保证。

　　我不会知道他有多少次半夜起身为我拉好被子，又有多少次眼红地看着我们的合照。

　　我不会知道，有种东西叫一见钟情。

　　——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没发出去的那句“我喜欢你。”

　　大明星的事儿，我不用知道。

　　不懂规矩的，是我才对，我笑着想。

　　可我看到齐梁之那痛苦的表情，突然之间，我隐隐看到了充斥着恶意的沼泽，而他站在沼泽中，无助地带上不衬自己的皇冠。

　　辱骂与愤愤不平已经包围了他，他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会有人关心他是否成长。

　　我忽然不恨他了。

　　我忽然很想抱抱他，可好像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回不到初遇时的那天了。

　　他对台下的我做了个口型，那是一个回答。时隔多日的，姗姗来迟的回答。

　　只有我会知道。

　　他说嘿，唐星。

　　我不想成为大明星。

　　【文/郁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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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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