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郝蕾对她隔离在宿舍的上海学生说：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

文 | 阿布

作为演员的郝蕾，大家都再熟悉不过。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郝蕾还有一个身份，是上海大学温哥华电影学院影视表演系主任。

由于疫情，郝主任最近给上海学子上课的课堂也搬到了云上。4月初，上海刚开始封控，系主任郝蕾就给温影学子上了一节云课堂，并给学生们布置了一项特别的课后作业——用小作文或日记的形式把疫情期间的感受记录下来。她说：“同学们可以趁着这个特殊时期让自己去冷静下来，深刻地体会自己，体悟生活，体味当下。”

那节课上，郝蕾讲述的主题是关于“演员与导演之间的创作关系”，一向爽快的她直言不讳，用八个字概括这种关系——“亦师亦友，又爱又恨”。

“看完这本书，我几乎想要放弃做演员了。”

郝蕾说，自己“爱”导演，是因为“演员会很欣慰导演能够选中自己最精彩最好的表演，或者在现场不断引导你呈现更好的表演，这会给予演员很多信任”。相反，“恨”导演，“是演员觉得自己发挥得最好的表演没有出现在成片中，演员没有剪辑的权力，这是很吃亏的”。

她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电影馆丛书中的《导演功课》这本书，“看完这本书我就很绝望。因为这本书叙述的创作体系里，演员好像是‘提线木偶’。看完这本书，我几乎想要放弃做演员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尊重演员的创作呢？在看完这本书的一两年里，我又开始重新体味这本书的意思，不仅仅是文字上，而是去思考它的意思。最后我发现，我们是应该服从导演的，因为导演才是‘部队’的‘领军人物’。他会带着整支队伍打仗，哪怕我们是很棒的演员，冲在最前面的位置，可是还是要‘总指挥’的。自然当你遇到一个不那么好的总指挥，演员会很沮丧，但其实我们很少有机会去遇到100%优秀的‘总指挥’，所以要不断强化自己的专业能力，以及需要和导演做朋友”。

她坦言，“我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亲密的合作，比如我和我的经纪人，和我的老师，对我来说，都是爱情。因为爱情里，我们会欣赏到彼此的优点，相处下去，我们也一定会成为最挑剔彼此的人。所以对我来说，亲密的合作者，比如导演和演员，从精神的角度来看，是可以上升到爱情这种密度的，这是我们的职业特性决定的，而不是说纯粹的爱情关系。”

“导演很逊怎么办？”

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学生当场提问郝主任，郝蕾的回答是：“很逊也要忍住。因为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但是有功能之分。即使导演很逊，演员也没有办法替他坐在监视器前面，对演员来说，一个保险的办法就是保证自己不逊，保证自己的表演没有掉到及格线以下，后面有机会再和更好的导演合作。”

她还分享了自己对于“逊导演”的几个标准：“首先‘不知所云，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导演一定是很逊的。但并不是说口若悬河的导演就是好导演，我们强调的是‘表达的准确性’。第二是‘缺乏决断力的导演’，因为导演除了创作工作外，也需要牵扯到制作，不能犹犹豫豫，因为现场做选择的人就是他自己。他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怎么做调整。”

不过她也告诉同学们，“以上这些都满足的很棒的导演其实并不多。我们看到的有一些年轻导演，他们了解技术，但是可能无法调控、调适好自己的心理。另一种是成熟导演，他们可能见过太多东西，创作激情业务没有那么足。以上两种很难去说好或者坏，所以想告诉大家不要轻易的判断谁，因为重要的是要对自己有判断。演员是一个特殊的艺术工种，我们不是独脚戏，不是自我创作、完全独立的职业，我们从创作开始就和其他人协作。如果没有学会‘不去判断别人’这件事，真的会非常辛苦”。

两个最“奇葩”的导演

郝蕾还和同学们分享了自己职业生涯中遇到的两大“奇葩”导演。

一位是娄烨。郝蕾眼中的娄烨像一个催眠师——“娄烨导演并不是一个鼓励演员的导演，他有的时候甚至会‘摧毁’你。但他的摧毁不是指责或者驯服。他像一个摸不着的人，你很难触碰到他内心的想法。当你不断想看到他的时候，你会慢慢接近他。当你觉得自己好像猜中了，知道他的想法时，你会发现自己做的全是错的，导演会让你一遍遍重新来，你会再次重新建立一个新的自己。我总是会说他像一个‘催眠师’，他会用潜意识和你沟通，你也会愿意用潜意识来沟通，我们合作的时候真正的话语并不多。当然有的导演在现场会说‘很棒，很好’，这其实也是一种压力，而演员这种职业需要靠的是自身的体悟，而不是‘很棒很好’带给你的自信。”

“娄烨导演在拍戏的时候，一开始你会觉得很不一样，因为可以自由演。但我一直认为自由是相对的。当导演不告诉演员什么是好的，没有给到演员充分的信息时，你一遍遍地去重来演绎，是很容易失控的，这是另一种不自由。我和娄烨导演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前十天我也很抓狂，很想问他，和他发飙。导演永远不说自己到底要什么，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极度放松，舒服地演。极度放松是很困难的，不关心不在意其他人，甚至连导演也不在意的时候，你可以释放出绝对真挚，符合情景，绝对投入的表演。”

而另一位奇葩导演就是孟京辉，“他会告诉演员：‘你是职业演员，我是职业导演，你不要来问我，你已经在戏剧学院学完了表演，我不是你的表演老师’。他不太指导，和他合作也是一件很挑战的事情”。

完全自由的导演给演员带来压力，那么要是和王家卫这样没有剧本又喜欢一遍遍重来的控制欲导演合作呢？郝蕾说：“我没有和家卫导演合作过，但是也认识，我们也聊过天。我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不是完全没有剧本，他会给演员情境，比如‘你们现在谈恋爱吧’，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它类似于我们的命题小品。比如给你‘乞讨者’的情境，至于故事背景，人物为什么乞讨，大家自己去想象。只要我们站在规定情境里，绝对放松、绝对真实就可以了。如果遇到这类型导演的时候，把心态放平，可能不是你不好，是导演还在找你身上某一种特质或者状态。”

听起来真的有点让人期待两人可以合作一波。

云课堂上，郝蕾不仅讲述了自己关于导演与演员关系的认知，还回答了学生们的诸多问题，对于方法派、体验派的演绎，以及长独白的处理方法等，都进行了详细的解释。课程接近尾声时，郝蕾给学生们布置了一项作业，希望他们以日记或作文形式表达近期的感受。

最近，表演系学子们交出了这项特殊的作业，不但完成了系主任的要求，还超额完成——他们将郝蕾在课程上所教授的“长独白”等技巧运用起来，影视表演系09级的12位同学，分别献上了一出Solo Performance单人表演。

Solo Performance 单人表演这种形式，要求学生们在数月的排练和创作过程中，处理独白，不断向内探索，体会表演从被动进入到主动，通过独立表演的训练掌握编剧、导演的思维，拓展表演技能的极限，是温影的特色教学之一，这门必修课之于影视表演系的学生们而言有些“痛苦”但收获极大。

学生在“单人表演”课程上的训练笔记

原本，2022年的“单人表演”现场演出将继续在温影剧场上演，由于疫情，学子们已经关了将近两个月，5月9日下午，一场主题为“我的疫情生活”的单人表演，以在线演出的方式全程直播。当片头熟悉的剧场开幕音乐响起时，不禁令人感慨万千。

温影影视表演系执行系主任Lawrence说：“几千年来，演员在面对不同环境、场地和媒介的改变时，从来没有放弃过戏剧的创作，从希腊悲剧的荒野广场、街头路边，到大剧院、小黑匣子，再到电影、电视然后到现在的电脑、手机，演员从来没有放弃过。即使我们很多人都在家隔离，我们还是要找到一种形式坚持发扬表演艺术。”

于是，学子们在隔离的宿舍或家中，利用有限的场景进行剧本创作和演出，在老师的远程指导下完成包括布景、拍摄指导、剪辑等多重工作，留下自己对这段特殊时期的记忆。

“单人表演”《我的疫情生活》

这些故事里，有趣味演绎“在温影，灵感不够怎么办”的《能量守恒》（作者：Wendy）：

有就地取材探讨“团购蔬菜”的作品《有点菜》（作者：Nikki）：

还有不少同学在“隔离”的状态下，也开始尝试回望自己的成长经历、家庭关系。“因为隔离，很长时间不能回家，所以我会想到我自己的原生家庭，我和我妈妈的关系……”“自己的家庭生活中，父亲一直是极度权威的代表，很少会有沟通，理解，我一直在远离，希望未来我的家庭关系是平等的”“在中学的时候，因为肥胖我遭受到一些不太友善的对待，长大以后这些回忆时常会让自己陷入不自信的状态中，所以会写下‘肉体的瘠弱是我的代价，减肥药的心悸是我的代价’。疫情看到了很多人对于食物的诉求，我在学院有稳定的餐食供应，但关于爱以及爱的饥渴，是这段时间我感受更强烈的”……在表演结束后的线上座谈会上，同学们纷纷发言和观众们交流自己的创作初心。

特殊时期的这场演出，虽不完美，却难能可贵。正如郝蕾所说，她最想告诉大家的是四个字：找到自己。“无论是哪个专业的同学，艺术行当里，‘找到自己’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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