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明星

张耀

星光熠熠的上海电影节期间，许多人在网上晒出自己在影院、在街头遇到来参加活动的明星，激动不已。生活中，有人或许会在不经意间与明星邂逅，有人或许从未有过这样的机缘。但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座专属于明星的秘密花园。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住在上海西区的一个“文艺大院”里。那是文化局自建的小区，院子里住满了备受大家认可的明星。当时的我，觉得住在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也就没把身边的这些明星太当回事。记得一个周日的下午，刚凭借《孩子王》荣获中国电影金鸡奖导演特别奖的陈凯歌，突然来到了大院。初次见面，他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他身材高大挺拔，面庞英俊，浓眉大眼，留着精神的板寸头，说话声音洪亮，是个十足的北方汉子。原以为他会有些架子，接触之后才发现，他十分谦逊，看似高冷，实则为人随和。原来，他此次前来是想邀请我岳父袁之远参与拍片，可惜岳父当时正在《八仙的传说》剧组拍外景。在那个通信不发达的年代，没有手机，电话靠门卫传呼，和外地联络只能发电报。无奈之下，这位明星大导演只能白跑一趟。

还有一次，是十几年前在香港大屿山，竟偶遇前来爬山的周润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发哥！”没想到的是，他神色平静，左手轻轻揽过我的肩，右手接过我的手机，“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合影，拍照的同时还亲切地询问我从哪里来。我受宠若惊，心里直犯嘀咕：这不是在做梦吧？还没缓过神来，周围就围满了人，大家一边喊着“发哥”，一边争着要和他拍照。周润发始终面带标志性的微笑，一一满足大家的要求。远远望着他，我心中感慨：眼前这个平易近人的发哥，和《上海滩》《赌神》里那个霸气十足的形象截然不同。

关于明星，也许还可以扯很多，但我最想写的，是我心中一位独一无二的“明星”，那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出生于1930年。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就颇具人格魅力。她总是面带微笑，说话生动形象，那些宁波俚语从她口中说出，总能恰到好处，散发着独特的智慧光芒。那时供应不足，没什么菜，吃饭时她总会说：“今末下饭末沙，蛋划划，茨菰肉。”翻译过来就是：今天饭菜没啥，淡划划，自己肉。

母亲自幼热爱越剧，还曾私下拜名家尹桂芳为师，可惜因家里长辈反对，没能继续学下去。但她在越剧表演方面的功底却备受称赞，她用假声唱歌时，旁人常常误以为她很年轻。如今，母亲在K歌软件上有近千名粉丝，因为她资料里填的年龄是45岁，粉丝们总想方设法和她搭讪，母亲每次说起这事，都会忍不住开怀大笑。

我小时候，父亲被派往外地工作，家里兄妹四人全靠母亲一人拉扯。即便如此，她上班时也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母亲爱烫卷翘的头发，就像电影明星一样。她还特别喜欢穿旗袍，各种面料、款式的旗袍，大多是她亲手裁剪、缝制的。很多个深夜，我在半梦半醒间，都能看到母亲坐在缝纫机前，一边哼着越剧，一边默默流泪。

后来，母亲按政策提前退休，我也因此从农村回到了上海。母亲很快就被一家知名旅游公司聘用，成为一名导游。凭借出色的口才和优雅的形象，母亲深受游客喜爱，收获了无数好评，年年都能获奖。旅游公司对她格外重视，遇到难搞定的景点，总会派母亲前往。神奇的是，只要母亲去过的地方，和当地的关系都处理得非常融洽，后面跟着的年轻导游也能跟着沾光。她总是跟我开玩笑说，顾客要靠哄的。

五年前，母亲90岁大寿，我们一大家子在西郊宾馆为她庆祝。那天，母亲穿着自己做的旗袍，头发依旧烫得卷翘，脖子上戴着一串象牙项链，随意搭配着一条粉色真丝围巾，脚上还蹬着一双白色高跟鞋。当她从车上下来时，立刻吸引了众多游客和服务人员的目光，从他们惊讶的眼神和表情来看，他们一定以为是哪位明星来了。

其实，明星也是普通人。当我们仰望他们时，会心生羡慕；可当我们低下头，仔细观察身边的人，就会发现，那些有着美好品质、独特魅力的普通人，同样也是熠熠生辉的“明星”，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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