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中寻幽探奇

黄灿然，诗人、翻译家、评论家。1963年生于福建泉州，1978年移居香港，1988年毕业于暨南大学，1990年起长期任职香港《大公报》国际新闻翻译。2014年迁居深圳洞背村，专事创作和翻译。现居深圳南澳。

美国诗人默温译的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不是什么珍藏，但这是1989年10月在香港旺角旧书店捡到的。扉页上写着“向往多年，终于觅得”

□黄灿然

阅读史

走进大家书房，

遇见辽阔世界。

长期没有书房，三年前才有一个读书写作的独立书房。但若说到摆书的地方，主要还是客厅；两个卧室也摆满书架。这个书房也是会客的地方，如同客厅也是一个更大的书房。没有书斋名。估计25平方吧。

——黄灿然

小时候在山村里很无聊，所以整天都在大自然里寻幽探奇。大概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便到处找书看，但又很难找到书看，更别说好书了。中学的时候也看大量连环画，主要是看文字而不是图画。中学期间，因为父亲去了香港，又因为两个姐姐高中毕业找工作，我家便搬到泉州城里。我仍留在镇上的中学，但暑假寒假都在城里度过。

镇上和城里，能看到的书是多了，城里的连环画更多，但是适合我的书还是太少太少。我想读什么书？那个时候自己也没弄清楚，也不可能弄清楚，现在回顾起来就是：纯文学！

十四岁去了香港，在工厂里打工。工厂生活无聊又辛苦，但香港有好多书店、好多书，尤其是新文学的书——我心中的纯文学的大概和粗略的样貌。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内地都还没有开始大量重印新文学作品。我根据司马长风陆续出版的三卷《中国新文学史》里的评价和介绍，去找书来看。这样，我从一个没书看的落后地方，来到一个有书看的发达地方，读旧时代的纯文学作品。同时也开始读台湾文学，例如白先勇、陈映真、黄春明、王祯和等小说家，还有痖弦、郑愁予、方思等诗人。也开始接触西方和日本的现代文学，例如卡（加）缪、卡夫卡、安部公房等。

我觉得，我这个时期，很像小时候无聊，在大自然里寻幽探奇，只不过寻探的是香港各个角落里的书店。有个别书店是在报纸分类小广告里找到的，但更多是我在街道上漫游，乱碰运气而遇到的。我甚至培养出某种直觉，能感到也许这条街走下去会碰到书店。有一次我坐巴士去土瓜湾我姐姐家，从巴士上层看到一家书店，就在下一站下车，心想也许能找到我那时候一直在找的一本书，叫做《马克思与世界文学》。果然找到了。

人们常说读书改变命运，我也这么认为。可我读书改变命运，境遇却有点不一样。别人是因为直接通过读书而改变命运，而我呢，是因为我舅舅看到我喜欢读书，便用一句话改变我的命运。他说：“你既然这么喜欢读书，就应该去念大学，广州有个暨南大学……”可改变我的命运的不是我去读大学，而是我为了读大学而从ABC开始重新学英语。

两年后我上了暨南大学。但我基本上没上课，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自学英语和阅读翻译著作，也读了不少文言笔记小说。又因为进了大学后就写诗，便也开始我的升级版的纯文学阅读。现在回顾起来，新文学是受了西方的影响，再加上白话文的驱动，两者是一种全新的结合：翻译的影响，西方的影响，早就存在了，白话文也早就存在了，但新文学第一次把两者结合起来。而我说的纯文学，其实就是纯语言，或纯粹的语言。

写诗，基本上就是只读西方诗歌并接受其影响。但更深一层，是对纯粹的语言的敏感。然后开始在翻译中密集地实践这种敏感，我称之为现代敏感。这就是我几十年来一直在做的。

2024年以来我陷入一种少有的专注的阅读。很像是抑郁症患者的相反。抑郁症使人极度疲乏，不想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回一句话。而我的专注的阅读是极度的精神饱满，一点别的事情的干扰都会带来烦躁。我读的是清代中晚期到民国初期的近代文言文，一边读，一边把好文章录下来，已初步编成一本80万字的《近代文录》。一天读十几个小时，而且大部分是各种刻本的pdf，因为像《清代诗文集汇编》那样的大制作，煌煌八百巨册，我没钱买，有钱买也没地方放。我的初衷是选一些从现代的眼光，尤其是从我自己的眼光看依然感人，或启发人，并能带来享受的文章，而且也特别关注作者对语言的敏感度，那也往往是作者写作时的诚实度。

[书道]

读书首先还是要不求甚解地读，不计较个别词语的意义，而专注于整体阅读带给你的享受，尤其是留意作者的声音，那声音传达的要比词语传达的更真实。其次是精读，要理解对你特别重要的文章或书的每个字的意思，清楚每个句法结构。这，也像学外语或文言文那样：学外语最好的精读是翻译；学文言文最好的精读是自己做标点。

[书语]

“阅读改变人生，或者说命运，以及世界观。”

[近读]

阮元：《揅经室集》，中华书局

林则徐：《林则徐家书》（民国版）

王国维：《静庵文集》，辽宁教育出版社

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二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自荐]

黄灿然：《必要的角度》（修订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那是我开始高度关注语言的时候：诗歌语言和翻译语言。这是一本适合年轻人提高语言和文学鉴别力的入门读物。”

网址：在书中寻幽探奇 https://m.mxgxt.com/news/view/1498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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