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伟,在《黄梅雨季》里纪念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诗人甘伟去世,来听40年前他写的《黄梅雨季》。(03:23)
江淮流域已进入黄梅雨季几天了,连绵的阴雨让唐中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郁郁。6月12日下午2点多,复旦诗派微信群里,刘原发了一条消息:“据甘伟亲戚告知,且经他同班同学确认,甘伟已于昨日黄梅雨季,于安庆突发疾病往生,甘伟兄千古。” 满群震惊、哀悼,唐中更是如此,那些尘封许久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
1986年,具体是哪一天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复旦大学生物系读大二,挤进了里三层外三层的3108教室,为了听校园明星张华的朗诵。在唐中的印象里,张华的形象十分质朴,但声音醇厚甜美,朗诵起来,整个人仿佛被光芒笼罩,所有人都被深深吸引,包括唐中。正当唐中沉浸其中时,整个现场突然安静,长达十几二十秒,接着就是雷鸣般的掌声。
唐中后来才知道,张华读的正是甘伟的诗歌《黄梅雨季》。
这首诗经过张华的演绎,迅速成为复旦学子的最爱,后经过上海广播电台的传播,风靡整个上海高校。
“当时80%以上的上海女大学生的笔记本里,抄录有甘伟的诗作《黄梅雨季》。”复旦诗社第十五任社长许超以宋押司之名在公号上写道。
被“逼”出来的快诗
80%以上的上海女大学生,当然不是一个准确的统计,但凡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学生,都不会觉得这说法有多夸张。许多人记得,只要有校园朗诵会甚至哪怕是综合性文艺晚会,甘伟的这首诗一定是压轴节目,下面一定有人眼眶湿润或小声啜泣。
但就是这样一首让万千少男少女沉醉的诗作,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其实他只花了一个半天的时间,甚至可能更短。
而且是被“逼着”写出来的。
刘原是甘伟的学长,俩人先后担任复旦诗社社长,刘原是第六任,甘伟是第七任。在文娱活动十分匮乏的年代,每年复旦诗社举办的各种诗歌朗诵会是当时校园中最受欢迎的活动之一,大概只有哲学活动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有时候临近朗诵会举办,作品收集却不足,社长就会挨个去催。刘原做社员时,就经常被第三任社长傅亮催迫,等到他当社长,也把这个“传统”继承了下来,《黄梅雨季》就是在刘原的催逼之下很快就完成交稿了的。
具体有多快,刘原已经记不得了,但唐中印象中流传一个说法:刘原当时是守在甘伟宿舍门口,等他写完。
甘伟的高中同学、复旦校友高大姆撰文写道:听说甘伟经常逃课,睡懒觉,那一篇篇佳作,都是窝在自己宿舍下铺那被香烟熏得黑黢黢的蚊帐里,憋出来的。
“才思敏捷”,是甘伟在刘原心中难以忘怀的形象。
1986年6月,复旦诗社在西藏中路的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举办了“季节里的季风现代诗十九首朗诵会”,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进行了录音转播,甘伟的《黄梅雨季》经过张华的演绎,随电波传遍了整个上海,风靡各大校园,成为那一代上海学子心中永恒的记忆。
而在一年后的STV“黄浦杯”大学生诗歌大奖赛上,张华又和甘伟的《黄梅雨季》拿下了一等奖。“拿奖后,甘伟对我说,‘你也有功劳’,就要把奖金分我一半”,张华说,奖金可能有50元还是100元这样的感觉,“那时候一个月工资也才百来元,我就跟他说去喝啤酒吧。”
高大姆在文章中说,甘伟成名了,当上了复旦诗社的社长,有稿费,有钱下馆子,有时候也会请我去大家沙龙喝咖啡,吹牛说上海高校里追他的女生如何如何。
其实,还真不一定是吹牛——如果你知道校园诗人在那个年代明星般的待遇。
成立于1981年5月27日复旦校庆日的复旦诗社,在首任社长许德民的带领下,是这场轰轰烈烈思潮中不容忽视的重要力量。1983年,由许德民主编的复旦诗社诗选《海星星》出版发行了近8万册,是新时期第一本大学生抒情诗集,也是1980年代最具影响力的大学生诗集。
那时大学校园,几乎人人读诗,人人爱诗,诗人受到的是如今天影视明星般的待遇。毛尖就曾在《没人看见草生长》一文中生动地描述过当时还是校园诗人的宋琳受到的追捧:夏雨诗会的时候,他在学校大礼堂朗诵他自己的诗,他一边朗诵一边把自己的诗稿往台下撒,搞得当时万众瞩目的校花因为抢一页诗稿差点走光。诗人宋琳,据说二十年后重回华东师大,从学校前门走到后门,只花了十分钟,这让他很悲哀,因为以前这段路程,他要跋涉一上午,路上得遇到多少姑娘多少诗人,目标得多少次被延宕被改变!从宿舍门口出来,门卫老头就会叮嘱他,门口两个小囡,来过三趟了!
在复旦也是如此,每次朗诵会、赛诗会结束,都有校园诗人收到约会的邀约。正是这种氛围,导致无数大学生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个诗人梦,以至于有“南京东路(现更名为光华大道)掉下一片梧桐叶,砸中的可能就是一个诗人”这样夸张的说法。
甘伟的《黄梅雨季》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诞生的,在这样的浪潮下走红的。但为什么是这首诗?
许德民认为,《黄梅雨季》能够走红最主要的原因是击中了那一代大学生的时代情绪。尽管和甘伟只差了四五届,但许德民那时的校园氛围和社会情绪已然大不相同。“我们那时刚刚进入新时期,人们的思想还没有那么松动,所以对情绪的表达还是相对更为含蓄和委婉。而甘伟《黄梅雨季》时,已经是1980年代中后期了,表达上更为自由。”许德民觉得,黄梅雨季之所以能够令万千少年男女沉醉,最重要的原因是契合了当时校园里充盈着的唯美、浪漫、忧伤的氛围,击中了青春岁月年轻人对爱情的向往等情绪。
刘原不愿意把这首诗单纯解读为爱情诗,他觉得诗中可能存在的离愁别绪勾起了许多背井离乡、千里求学的学生们的思乡情绪。
继甘伟之后担任复旦诗社社长的韩国强认为,对《黄梅雨季》的理解存在多种可能性,恰恰说明这首诗的丰富性、可读性。他觉得这首诗能够走红,靠的不仅仅是情绪共鸣,其在写法上、诗歌观念上也与此前以宏大叙事为主的诗风有着明显的区别,“包括朦胧诗,也是另一种宏大叙事。”所以甘伟这首诗专注于个人情感,专注于语言和技术,这让刚进校园的韩国强“惊为天人”,一度也尝试写了不少类似风格的作品。后来在接受更多更广泛的诗歌影响之后,韩国强转变了写作风格。
但进入互联网时代后,回过头来重读《黄梅雨季》,韩国强再次发现了它的价值,即“具有强大的心灵抚慰作用”。所以前几年在做播客时,韩国强又把这首诗介绍给了今天的读者,“依然有很多人喜欢,依然让很多人受到感染和鼓舞。”
黄梅雨季,洒然而去
甘伟的突然离去,让知交故旧猝不及防。
“才59岁,他是一个那么有才华的诗人。”唐中一直记得,这个安徽老乡对自己的帮助:“我们毕业后就失联了,直到很后来才恢复联系。”在一次偶然的饭桌上,唐中提到了自己母亲在老家遭遇的困境,没想到过几天甘伟就告诉她解决了。
才华是有目共睹的。张华毕业后这么多年一直旅居日本,有了微信后才和甘伟重新建立联系。有一阵,改为会把自己改写的唐诗发给她看,她觉得这个太有趣了,原本短短四行的唐诗怎么在他的笔下能延展得那么丰富。
在许德民看来,甘伟最为可惜的是大学毕业后甘就停笔了,“他的诗才没有延续《黄梅雨季》的辉煌。因为在世俗的观念中,一个成功的诗人应该不断地发表作品,出版诗集,加入作家协会,才能够获得认可,甘伟离这个标准甚远。其实并非如此,甘伟的诗人气质一直没有泯灭,即便是日常生活,也被他活成了诗,同学们的眼中,他就是那个有着侠肝义胆、单纯率真、坦荡真诚的诗人。”
毕业后这么多年,甘伟一直在商海浮沉,但在同学眼里,他身上钱味少,诗味多,可能也正因为此,朋友们都隐隐约约听到感受到他的生意似乎并不那么成功。但甘伟从来不表露,只要与人在一起,他永远是那个才思敏捷、妙语连珠甚至有些戏谑人生的诗人。
他把自己活成了诗,也以诗抚慰了那个年代无数少年少女的心灵。
虽然在日的工作和诗歌没多大关系,但张华总觉其中具有诗意,因为《黄梅雨季》,她始终与诗歌有着千丝万缕的缘分。2014年复旦大学校友会主办的“致青春:我们的八十年代”主题晚会中,张华受邀出席,再次朗诵了《黄梅雨季》。
唐中从未加入诗社,但因为甘伟,因为张华,她对诗歌和诗社十分亲近。前些年开始,她进入了复旦诗派微信群,十分活跃,也在线下参与过诗人们的聚会和诗歌活动。在甘伟去世消息传开后,唐中的朋友圈下,当年的同学纷纷留言。一名叫陈翠微.Joyce的同学说“我记得诗人和这首诗”,另一名Liu Zhiyun (Jennifer)的则写道:那是给我们的年代留下深深印象的诗。
“我们生物系的课业比较繁重,但即使如此,依然有这么多同学记得甘伟,记得《黄梅雨季》。”说罢,之前还谈笑自若的唐中,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或者只是“雨打湿了她的眼睛”。
毫无疑问,在唐中和那些同学们的心中,黄梅雨季是一场漫长的雨季,漫长到40年后的今天,依然未曾落完,尽管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已经逝去,那个为Ta们轻吟浅唱的诗人也已经消失在雨中。
2014年,复旦诗派回到母校和复旦诗社共同举办诗歌年会
复旦大学上海校友会成立四十周年文艺晚会。从左到右:杨宇东、韩国强、甘伟
从左到右:韩国强、李彬勇、甘伟
2021年5月27日,是复旦大学校庆日,也是复旦诗社成立四十周年纪念日,复旦诗派诗歌音乐之夜在被复旦校友称之为“校友俱乐部”的THEPRESS(申报馆)隆重举行,复旦诗派诗友、校友六十多人参加了盛会。
《海星星》
击中一代人的青春岁月
“甘伟的《黄梅雨季》虽然带有那个时代的情绪和气息,却带有长久无法平息的价值,特别是它对诗社成员的鼓舞。复旦诗社作为一个有源、有流、不息的群体,甘伟起到了重要的鼓动机的角色。”复旦诗社第二十七任社长、诗人肖水告诉澎湃新闻。
在肖水担任社长后的诗社里,年轻的社员们通过了解社史,或在一些重大的诗社活动上,比如2021年举行的庆祝复旦诗社成立40周年的诗歌音乐之夜上,多少都听过《黄梅雨季》,见过甘伟其人,但实际上,已经很难理解这首诗在当年有多流行,又为何流行了。
上世纪80年代,毫无疑问是诗歌的盛世,是一个属于诗和诗人的时代,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朦胧诗人”划破时代,成为一代人的偶像。随后“大学生诗歌”崛起,迅速成为中国诗坛上最重要的新生力量。
1986年6月,复旦诗社在西藏中路的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举办了“季节里的季风现代诗十九首朗诵会”,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进行了录音转播。前排左起:叶梅、杜立德(第四任诗社社长)、甘伟(第七任诗社社长)、胡国华、陈立雄,后排左起:洪晓炯、张华、壮丽、施天音、张昭、刘原(第六任诗社社长)、傅亮(第三任诗社社长)、张浩(第五任诗社社长)、黄立青、朱蓓蓓。
拿了一等奖,奖金拿去喝酒了
这批诗稿交到校园广播台播音员张华的手上,她一眼就挑中了甘伟的《黄梅雨季》。
张华是复旦大学1984级外文系的学生,一进校园就加入了广播台,因其醇厚甜美的音色和精湛的演绎,是当时复旦校园里十足的“明星”。当时广播台和复旦诗社有合作,经常在广播中诵读社员们的作品,或者朗诵会里由广播台的播音员现场演绎。
“诗作送来后,我们几个播音员就会一起选择自己喜欢的或擅长的。”张华说,自己的声音和性格使然,她更喜欢朗诵那种抒情一些、浪漫一些的爱情诗,“所以当时读得最多的就是甘伟和韩国强的。”
在张华当时的眼里,这首诗是一首描述失恋的情诗,但作者写作的彼时应该已经释怀了,张华就按照这样的理解,在前半部分用女孩的视角和在后半部分以男孩的口吻,把这首诗演绎了出来。
“在3108教室的朗诵会,是这首诗第一次公开。”张华说,那只是复旦诗社和广播站合作的一次很平常的诗会,但没想到效果那么好,“因为在读之前,虽然挺喜欢,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下面那么多人都哭了。”
自此,不管是校内活动还是校外活动,基本上张华都和《黄梅雨季》深度捆绑了。尽管后来有很多人朗诵演绎过这首诗,包括不少名家,但在很多人心中,张华的版本永远是“原版”。
甘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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