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妆剧丨澡豆篇3》：“带货”的技术与艺术

要为高端奢华又大气、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贵妇型清洁美容产品打开销路，想办法拉流量明星、社会名流来给产品“带货”的营销方式最适合不过。这不，在宋代官修历代名方大全《太平圣惠方》中，有一款澡豆就傍上了唐代的美容大王——永和公主。

利用昂贵的原材料和复杂的工艺自抬身价，然后再找若干流量明星及社会名流宣传“带货”——这是包括化妆品在内的时尚奢侈行业最擅长的营销策略。

“洗面药”虽然名义上从“澡豆”的分类中自立门户，但在各大医典中，这两种产品通常还是被收录在同一章节，配方和制作方法也大同小异。不过在洗面药（以及部分高档澡豆）中，清洁之外的美容保养功效逐渐成为主打卖点，首当其冲的就是美白。

从古至今，华夏儿女对于“美白”的诉求真是出奇的统一，在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澡豆及洗面药配方中，满眼都是以“白”字开头的药料：白芷、白术、白蔹、白茯苓、白芍药、白芨、白茅、白蒺藜、白丁香、白附子、白牵牛、白莲蕊……

经常露脸的“白字头”药材中，还有另外两味口味颇重的成员——白僵蚕和鹰屎白（偶尔还会出现“白鸽粪”）。前者是家蚕感染白僵菌而僵死后的干燥尸体，后者则是老鹰排泄物中的白色部分——如果王敦喝下去的“豆糊干饭”是添加了这两味药材的暗黑料理，那酸爽，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药王孙思邈所著的中国最早的临床百科全书——《备急千金要方》中，一款“治面黑不净”的“澡豆洗手面方”在详细列举药料成分及制法之后，还被被添加了极富营销性质广告语：

“……旦用洗手面，十日色白如雪，三十日如凝脂，神验。”

早上用这款澡豆来洗手洁面，只要十天，就能让肌肤“色白如雪”！使用三十天能使肌肤“如凝脂”般无瑕剔透！效果超级灵验！[1]（话说，这是欺负我大唐没有《广告法》嘛？）

虽然那些以“白”字开头的中药成分的确有祛斑美白、提亮肤色功效，但以为单凭洗脸就可以让肌肤“色白如雪”，那你就太天真了。毕竟洁面产品与肌肤接触的时间短，有效的美白成分基本上很难被肌肤吸收，顶多也就能发挥一些去除老化角质之类有助于提亮肤色的“美白周边功效”，其他的，大多都是智商税与安慰剂罢了。

换个角度想想，护肤品商家们怎么可能让你只掏一瓶洗面奶的钱，就实现美白的千秋大梦？少不得要搭上淡斑精华早晚面霜美白面膜再加一支高倍数防晒霜之类才行——当然，这一番砸钱下来你究竟能否“色白如雪”，其实还要看爹妈给你的DNA。

至于古代的美白洗面药功效如何，医典中王婆卖瓜式的吆喝只能听个热闹。只是不知，和王安石差不多同时代的包拯在每天清晨起来盥洗的时候，展护卫是否会在一旁无限温柔地捧上一盒美白洗面药。

除了美白，“去瘢痕”、“治面疮癣”等功效性洗面药也相当走俏，这些洗面药的配方当然也都是“加料”的。比如清代一款名为“消风玉容散”的洗面产品[2]，其中就添加了具有清热消肿、舒缓消炎功效的白芷、白菊花、白食盐和冰片，专门用于治疗女性易在春天发作的“桃花癣”，有点接近现代的药妆。

想要进一步提升产品的奢侈属性，“私人定制”绝对是一个技术含量更高、套路也更深的营销手段。以宋、金、元三朝御药院所制成方为基础编修而成的元代宫廷处方集——《御药院方》中，有两个非常霸气洗面药方：一个叫做“御前洗面药”——皇帝特供；另一个叫做“皇后洗面药”——皇后专享。

既然是给一个帝国的一把手和第一夫人专门调配的洗面药方，在用料方面自然不是一般地破费，方中不仅大量使用阿胶、黄明胶、糯米粉、褚实、冬瓜仁、甘草等具备补气养血、养颜润肤功效的药料，还添加了不少如川芎、白附子、细辛、藁本等行气活血，祛斑除皱的成分，最后还不忘用沉香、白檀、零陵香、藿香等名贵香料“提味儿”，滋养肌肤的同时还能满足嗅觉的愉悦。如此制成的洗面药，那自然是奢华高端又大气、扶摇直上九万里，一般人别想消费得起[3]。

“私人定制”之外，想办法拉各种流量明星、社会名流给产品“带货”也是实用的营销收到。这不，在宋代官修的历代名方大全《太平圣惠方》中，有一款澡豆就找上了唐代的美容大王——永和公主。

永和公主是唐肃宗与韦氏（初立为太子妃，后离婚）的女儿，虽然贵为公主却没心思玩后宫政治，只喜欢一门心思琢磨各种美容养颜秘方。《太平圣惠方》中，这款“永和公主药澡豆方”就是她的研究成果之一——嗯，据说。

首先，这款澡豆方有着极其不接地气的配方表，最亮眼的一味，是具有滋润嫩肤功效的鹿角胶（熬煎鹿角所获得的胶质），搭配的白蔹、白附子、白茯苓、白术等药材能够祛风散结、祛斑泽面，大豆面儿、皂荚则是发挥其清洁功效，麝香、沉香当然也不能落下，不然洗完脸弄得一脸药味儿，公主可是不依的。

其次，这款澡豆的制作工艺也相当磨人：首先，要把化开的鹿角胶和糯米一起煮成粥——你没看错，是粥！接下来将“鹿角糯米粥”晒干，再加入其他药料捣成细末，过筛后调入酒和白蜜，拌匀；最后把调好的蜜膏加热使其融化，最后再次重复干燥、捣细的程序，这么一番折腾，才能做出一款“公主冠名”的高档澡豆[4]。

随着护肤美容方面功效持续吃重，自唐代以来，原本以清洁去污为主要功效的澡豆配方中被塞进了越来越多的药料，除了中药之外，竟还有大量的花材和香料，不断挑战混搭极限。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明星单品”是《千金翼方》中的一款澡豆方子：除了珍珠粉、玉屑以及几味香料之外，还添加了桃花、李花、木瓜花、梨花、红莲花、樱桃花、旋复花等九种花材[5]——不知道是否像宝姐姐配冷香丸那样，得等一年四季花儿开过一遍，澡豆才能配成？

最终，功效相对单一的清洁型澡豆，继续以“好用不贵”的高性价比走它的亲民路线，而添加多味名贵药料、花材、甚至昂贵香料的美容型洗面药，则奔着贵妇大牌的路子服务于皇室名流及社会精英人群。（或许这也算是市场细分的一个过程？）

或许是觉得“洗面药”这个称呼还是过于直白，到了明清时期，贵妇型洗面药多以“某某散”命名，比如“八白散”“玉容散”、“五香散”、“涤垢散”之类，相比之下，自然是奢华典雅，韵味悠长。这就好比“美白面霜”之于“雪颜晶纯柔皙菁润焕采臻白霜”一样，单单让这长一串文字在唇齿间滑过，就能给人以无限期待和遐想。

最后来关注一下操作层面，无论叫澡豆、洗面药，还是某某散，形态上都是粉末一堆，怎么用呢？

由于医典中在描述使用方法的时候大多特别简略，只能参考澡豆的“现代转世版本”——洁面粉的使用方法，估计大致的步骤是这样的：沾湿双手，捏一小搓澡豆面子在手上揉开，再用双手在面部搓洗，最后用水冲干净。

然而，这其中还是有一些细节有待商榷，比如：沾湿双手捏一撮澡豆揉开，究竟能不能产生泡沫？如果不起泡或泡沫很少，“干搓”的方式会不会给肌肤造成负担？如果能起泡，有没有类似今天打泡网、起泡球之类的辅助打泡工具？其产生的泡沫，是否洁白细腻、绵密Q弹，足以托起一枚开元通宝？……

【我是——关注了就不会错过的下回预告】

说到底，王敦这位世家子兼驸马爷还是生不逢时，要是他能穿越到盛唐，懂得先用水将澡豆粉末调和成浓浆再洗手敷脸的人，一定可以算作在护肤领域“见识过人”的精致男孩。——《古妆剧丨澡豆篇4：非常规澡豆的正确打开方式》

【我是——来都来了就看一吧的注释】

[1] 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卷第六下：澡豆洗手面方，治面黑不净。白藓皮、白僵蚕、川芎、白芷、白附子、鹰屎白、甘松香、木香（各三两，一本用藁本），土瓜根（一两，一本用甜瓜子），白梅肉（三七枚），大枣（三十枚）， 麝香（二两），鸡子白（七枚），猪胰（三具），杏仁（三十枚），白檀香、白术、丁子香（各三两，一本用细辛），冬瓜仁（五合），面（三升）。上二十味，先以猪胰和面，曝干，然后合诸药，捣末，又以白豆屑二升为散，旦用洗手面，十日色白如雪，三十日如 凝脂，神验。

[2] 清吴谦等《御纂医宗金鉴》卷七十四“消风玉容散”：绿豆面（三两），白菊花、白附子、白芷（各一两），熬白食盐（五钱），共研细末，加冰片五分，再研匀收贮。每日洗面以代肥皂。

[3] 见元许国祯《御药院方》卷十《洗面药门》。御前洗面药：糯米（一升，碾作粉子），黄明胶（一两，炒成珠子），大皂角（火炮，去皮，半斤），白芨（一两），白蔹（一两），香白芷（二两，生），白术（一两半）、沉香（半两），藁本（一两，去皮净），川芎（一两，去皮），细辛（一两，去土叶），甘松（一两，去土），川茯苓（一两半），白檀（一两半），楮桃儿（新者三两），上为细末。皇后洗面药：川芎、细辛、附子、藁本、藿香、冬瓜子、沉香（各一两），白檀（二两），楮桃（半斤），白术（半两），丝瓜（四个），甘草（二两），生栗子第二皮（半两），杜茯苓（二两），广茯苓（一两），白芨（二两），白蔹（一两半），土瓜根（一两），阿胶、吴白芷（二两），白茯苓（二两），脑子（二钱半），皂角末（一两），糯米粉（一斤半）。上为细末。

[4] 见宋《太平圣惠方》卷第四十《澡豆诸方》。永和公主药澡豆方：白芷（二两）， 白蔹（三两）， 白芨（三两），白附子（三两），白茯苓（三两），白术（三两），桃仁（半升，汤浸，去皮）， 杏仁（半升，汤浸，去皮），沉香（一两），鹿角胶（三香），麝香（半两、细研），大豆面（五升），糯米（二升），皂荚（五挺）。上件药，先煎好浆水三大盏，销胶为清。即取糯米净淘。和胶清煮作粥。薄摊晒之令干。和药一处捣细，罗为散，取豆而重和之令匀。又用酒半盏、白蜜二两，火上熔之，令蜜消。即一时倾入澡豆内，拌之令匀，晒干。

[5] 见唐孙思邈《千金翼方》卷第五《妇人一》。澡豆方：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柰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复花（各四两）， 麝香（一铢）。上一十七味，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泻。常用洗手面作妆，一百日其面如玉，光净润泽，臭气粉滓皆除，咽喉臂膊皆用洗之，悉得如意。

之前更新的部分，戳：

《古妆剧丨澡豆篇1》：一碗“豆糊干饭”引发的段子

《古妆剧丨澡豆篇2》：洗面药当属张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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